建龙入主通钢只是通钢这个老国企整体改制过程中的一部分,却成为引爆累积矛盾的导火索,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国君遇难 国资委副主任遭软禁
2009年10月18日,吉林通化市官方网站中国吉林网发布消息,称吉林省通化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通钢”)总经理陈国君死亡案主要嫌疑人纪宜刚落网并被刑拘。此时距离通钢事件已经3个月。
根据吉林省国资委事后通报的情况,2009年7月24日,通钢的个别内退人员及退休人员具有抵触情绪,制造谣言,激化企业原有矛盾,鼓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员在办公区内聚集,人员一度达到千余人,冲击生产区。事件中,通钢总经理陈国君在厂区与职工代表谈话,遭围攻,后死于颅骨骨折、颅内出血。
自此,通钢“7.24”事件成为2009年继力拓“间谍门”事件后发生在国内钢铁业的又一起大事件。此后,在国有钢铁改制中又出现了类似的事件,河南省濮阳林州钢铁公司职工不满改制,将地方国资委副主任软禁90个小时。
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国内钢铁行业多年累积的沉疴痼疾被放大出来,诸如产能过剩、国企改制等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钢铁行业也开始面临越来越急迫的转变,大规模合并重组、大型钢铁企业跨省并购渐次出现,出现了国企逆市大并购,民营钢企倒闭或退出。
但通钢事件的戏剧性和标志性在于,发生在通钢身上的改变是一家民营钢铁企业去重组一家国有钢铁企业,演绎的是国退民进的故事。对通钢事件的解读,不论是官方的通报,还是媒体的报道,对这场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并没有得出一致的确定性的结论。
然而,正是在国内钢铁业蓄势待变的形势下,在国进民退是否成立的辩论中,在对政府主导的非市场并购重组是否合理的争议中,通钢事件——这起由普通国企重组中的矛盾激化演变而成的极端事件——像一把利剑,撕开了整个钢铁行业变局的另外一面,发人深省。 政府主导改制 建龙一战成名
引发这起暴力恶性事件的是民营钢铁企业河北建龙集团(以下简称“建龙”)重组通钢。事实上,建龙入主通钢只是通钢这个老国企整体改制过程中的一部分,却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引爆历年改制过程中累积下的种种矛盾的导火索。
和历史上很多大型老牌国有企业类似,通钢也存在着体积庞大、人员冗杂、效率低下等诸多问题。从2003年开始,通钢开始酝酿改制。当时按照吉林省的改制定位,通钢仍然保持国有控股地位,改制的主要内容是社会职能移交和辅业剥离。
2005年通钢改制取得了重要进展,先后两次剥离行政部门和副业单位,包括学校、医院、公安和其他辅业企业,分流了近2万人。这两轮改制由吉林省政府承担了成本。
之后,吉林省政府开始进入下一步改革:引资重组。由于通钢地理位置不好,企业负担过重,在这轮改制初期一直没有寻觅到合适的买家。此时建龙集团已经进入吉林省,在吉林市建立了吉林建龙钢铁公司。建龙有扩张之心,吉林省政府有“嫁女”之意,双方一拍即合。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被遗漏的细节。通钢的改制实际上是分两条线在运作,一条是吉林省政府在主导,而另一条是通钢运作。在前一阶段的改制过程中,这两条线是在统一作战,然而到了2005年,两条线开始出现偏差。
事实上,在2005年完成基本改制的同时,通钢自己找到了一位战略合作伙伴,是来自河北唐山的德龙钢铁公司,按当时双方签订的协议,德龙钢铁计划以现金形式收购通钢30%的股权。显然,通钢和吉林省政府寻找的战略合作者并不是同一家企业。
建龙钢铁与吉林省国资委早有渊源。2001年,吉林市政府考察河北建龙钢铁集团,希望建龙能够重组当时濒临破产的吉林市明城钢铁厂。一个月后,建龙以近1亿元收购了当时负债3.53亿元的明城钢铁的全部资产。2003年,明城钢铁实现100万吨产能,销售收入达到10亿元。吉林省政府对此印象深刻,建龙自此在吉林省一战成名。
2005年,在通钢继续推进改制时,吉林省政府有意引入建龙。不仅如此,年中吉林省政府对通钢改制提出新的要求,由第一阶段的国有控股为主转变为整体改制,国有资本退出到位。吉林省政府给通钢指定的改制目标是,在2005年年内完成整体改制,实现债权债务处理到位,职工劳动关系转换到位,推动改制企业基本建立起现代企业制度。
2005年7月,吉林省国资委发布了《关于对通化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整体改制重组实施方案的指导意见》,要求通钢集团的整体重组要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并形成1000万吨产能的总体目标要求。
于是,摆在通钢面前的难题是,用半年时间引入战略投资者,实现国有资本退出。此时,通钢选定的合作方仍是德龙钢铁,而吉林省政府却将陌生的建龙钢铁推到了德龙钢铁前面。结果是,建龙取代了德龙。短短五个月,2005年12月25日,建龙集团以吉林建龙钢铁公司整体作价14.05亿元入股,持有通钢36.19%的股权,成为通钢第二大股东。
这场由吉林省政府主导的改制就这样暂告一段落,吉林省的官方宣传稿对这次改制给予了正面评价。 建龙离开复归来 工人打出大标语
仅仅五个月,原本互不了解的建龙和通钢就这样匆匆结合了。在这场略显草率和匆忙的改制中,很多遗留下来的难题没有得到解决,并在其后陆续暴发出来,建龙的进入加快了这些矛盾的激化。
职工劳动关系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难题。在2005年下半年重组谈判时,建龙提出的一个重点就是通钢冗员过多,要求进一步精简。为了完成改制任务,通钢实行了一个后果很严重的措施,对距离法定退休年龄不足5年或工龄满30年实现再就业有困难的下岗职工,有条件的企业可以实现内部退休。
按照30年的工龄实行一刀切,通钢大量职工被实行内退。事实上,很多职工都是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建龙进入后继续推进了这项内退政策,值得注意的是,建龙的精简裁员政策不仅局限于技术工人,还对职能部门进行整合,而维护基层职工与管理层对话通道的党群工作部门失去作用,干群关系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痕。这为后来建龙管理层和工人之间关系恶化直至激化埋下了隐患。
2005年通钢有上万名职工被分离下岗,背后还维系着数万名职工家属群。一系列复杂的下岗减员安置工作一直延续到2007年才底才全部结束。在此期间,遭遇改制之痛的职工群体中开始累积怨恨和愤怒情绪,而这一切都指向了2005年建龙的入主。此外,建龙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加大了管理层与一线工人的薪酬差距,进一步激化了工人的不满。
这三年,是民怨积累的三年。同样积累的还有建龙的不满,建龙对老通钢管理层不满。2006年到2009年,通钢经营管理还是由原来的国企管理层把持,但经营的成果却不尽如人意。三年下来,通钢累计亏损13.53亿元,而建龙独立管理的吉林建龙钢铁却盈利1.67亿元。通钢每况愈下,建龙又苦于不能掌控经营权,矛盾由此激化。
2009年年初,建龙对吉林省政府强硬表态,要么完全控股,要么退出通钢。3月份,吉林省政府以找到新的接盘人为条件同意建龙暂时退出。在得知建龙退出的消息后,通钢职工燃放烟花以示庆祝,可见对建龙的怨恨程度之深。
然而,吉林省政府在接下来寻找新的重组方的几个月里,原先的信心满满很快化为乌有。无论是宝钢还是鞍钢,在接触过后都没有接盘的意愿。一番周折后,吉林省政府只能考虑由建龙再度接盘,并让出大股东的位置。
此时,通钢已经走出了金融危机后的最低谷。2009年6月,建龙退出三个月后,通钢实现了单月盈利7000万元。2009月7月,通钢工人接到的消息是,建龙钢铁将再度回归,并且是完全控股通钢。7月22日,在吉林省政府与建龙达成新的协议后,双方开始与通钢方面进行沟通。
尽管建龙在协议中明确做出“不下岗不减薪”等承诺,但各种传言和愤怒已经开始在通钢职工中迅速传播开来。7月24日,矛盾激化到极点。当天,厂区内打出了“建龙滚出通钢”的条幅,抗议人群开始迅速聚集,并堵截了铁水运输线,高炉休风,炼厂停工。抗议人群最终堵截了正在焦化厂与职工座谈沟通的陈国君,并将其围殴致死。当晚,吉林省高层出面宣布建龙停止重组通钢并永不进入通钢,结束了这起群体性事件。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通钢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回顾起来,这起恶性暴力事件留下的,不仅是一个苦盼缉拿真凶告慰死者的不幸家庭,更为忧患的恐怕是一个改制陷入死局的国企 |